母親的手搟面
身為地地道道的甘肅人,面條在我心里,從來都不只是果腹的食物。尤其是母親做的手搟面,帶著麥香的筋道,混著臊子湯的醇厚,早成了我刻在骨子里的念想。
小時候過生日,母親總會給我做一頓手搟面。在那個物質(zhì)匱乏的年代,手搟面是稀罕物,只有家里來了貴客,或是逢年過節(jié),才能端上餐桌。
母親搟面的場景,至今清晰如昨。那個案板足足有3米見方,搟面杖有1.5米左右長。母親和面、揉面、搟面,一氣呵成,那么大一張薄薄的面攤開在案板上。把面來回折疊起來,接著用刀嚓嚓嚓地切面,再用手提起那一把把面條,就像變魔術(shù)一樣,手里瞬間抖出了一把把、一絲絲的細(xì)面條。
鍋臺上有兩口鍋,前鍋煮面,后鍋煮湯。后鍋里,母親用洋芋丁、西紅柿丁、胡蘿卜丁、豆腐丁、瘦肉丁做的臊子呈現(xiàn)出“一清二白三紅四綠”的樣子,臊子湯的香味在窯洞里飄溢。
飯熟了,母親用紅漆四方盤子端過來幾碗手搟臊子面、一碟咸韭菜、一碟腌酸白菜和腌辣椒、兩個水煮紅雞蛋。她說:“今天你過‘歲歲’,媽給你吃一頓臊子面,你又大了一歲?!?/p>
每年生日,這碗手搟面從不會缺席。直到我18歲當(dāng)兵離家,才暫時與它告別。后來每次探親回家,母親幾乎天天為我做面,樣式也多了起來:有洋芋糊糊面、刀削面、炒面、南瓜面、苜蓿面、菠菜面……每一碗面里,都是她攢了許久的惦念。
變故是從2023年冬天開始的。和母親相濡以沫60多年的父親在睡夢中悄然離世,承受不了現(xiàn)實(shí)的母親忽然健忘了,也不會做飯了。轉(zhuǎn)過年來,她又因腰椎間盤骨折臥床不起,那雙手再也搟不動面了。
姐姐接了母親的“班”。那段時間,她總是低著頭,一言不發(fā)地走進(jìn)廚房和面、搟面、做湯,然后默默地端出來,我和哥哥們也是一言不發(fā),默默地吃飯。不是面不香,是心里空落落的,總覺得少了點(diǎn)什么,連安慰母親的話,都堵在喉嚨里說不出口。
今年五一假期我再回家,走進(jìn)臥室,母親不認(rèn)得我,問我是誰家的娃。
我走進(jìn)廚房時,姐姐正在切面,鍋里的臊子湯已經(jīng)煎好,正在翻滾。手搟面端過來了,一碟腌辣椒、一盤醬汁肘花、一盤牛肉……各種菜滿滿擺了一桌子。
面很香,姐姐盼我回家的心意,也像這熱湯一樣暖。只是舌尖觸到的味道里,和母親做的那碗手搟面,到底是不同了。